第34章 落子无悔(1 / 1)

河州的天空,灰蒙蒙的,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土腥气。这里刚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,官道泥泞不堪,车轮碾过,留下深深浅浅的辙痕。

裴逸麟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袍,骑着匹耐力颇佳的矮脚马,身后跟着几个同样风尘仆仆的枢密院随员。他离京已近半月,以巡视驿传、整肃积弊之名,一路南下。远离了京城的繁华喧嚣,也远离了那个让他心绪难平的人。

公务并不轻松。河州驿传事务繁冗庞杂,积弊丛生。文书延误、驿马疲敝、胥吏中饱私囊……桩桩件件都需他亲力核查,梳理脉络。繁重的案牍劳形,跋涉的辛劳,确实占据了他大部分心神,暂时压下了那份不甘。

只是夜深人静,或是在驿馆昏黄的油灯下整理文书时,某个清丽倔强的身影,那双时而狡黠时而沉静的眸子,总会不期然地闯入脑海。

为何?赵明珠,你到底为何?

这疑问像块巨石,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底。

一日,他们行至河州下属一个名为“青石驿”的小驿站。驿站破败,屋舍低矮,驿丞是个满面风霜的老吏,战战兢兢地接待了这位年轻的京官。

裴逸麟例行查验驿传账簿、马匹状况。驿丞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摞泛黄发脆的旧档,说是历年积压的文书底档,不敢销毁,又无处存放。

裴逸麟本无意细看,只随手翻检。忽然,一份落款为“丰顺二年”的河州驿站“异常损耗”记录引起了他的注意。记录模糊不清,语焉不详,只提到某次重要物资押运途径青石驿时,遭遇“流民哄抢”,损失部分粮秣药材。时间,恰好与他父亲裴恒当年奉旨前来河州赈灾的时间段重合!

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攫住了裴逸麟的心。他屏退左右,只留下那个老驿丞。

“丰顺二年,流民哄抢?”裴逸麟的声音很平静,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,“老丈,当年你可在任?可知详情?”

老驿丞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,嘴唇哆嗦着:“回禀大人,小老儿那时只是个喂马的小卒,不清楚啊……”

裴逸麟目光如炬,死死盯着他:“是不清楚,还是不敢说?”他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小锭银子,放在桌上,声音压得更低,“本官只想知道真相。事关前丞相裴恒大人。”

听到“裴恒”二字,老驿丞浑身剧震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。他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老泪纵横:“大人……大人饶命啊!小老儿不敢说,说了要掉脑袋的!”

“本官保你性命。”裴逸麟蹲下身,扶住老驿丞颤抖的肩膀,眼神锐利如刀,“说!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?那些所谓的‘流民’,究竟是什么人?!”

老驿丞涕泪横流,挣扎了许久,最终在裴逸麟那不容置疑的目光和“裴恒”二字的刺激下,崩溃了。他声音嘶哑,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,断断续续地道:

“不……不是什么流民……是兵!穿着破破烂烂,可那架势,那杀人的狠劲儿分明是是军爷假扮的!他们冲进驿站,抢了押运的粮食和药材,还……还放了一把火!混乱中有人有人看见裴丞相……裴丞相他是被……是被他们拖进火里活活……”

后面的话,老驿丞再也说不下去,只是伏在地上,抖如筛糠。

裴逸麟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,随即是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恨意席卷而来!父亲不是死于流民暴乱!他是被谋杀!被一群伪装成流民的士兵,拖入火海活活烧死!

裴逸麟死死攥着拳头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,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。

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——是谁?谁有权力调动军队伪装流民?谁需要父亲裴恒死在这远离京城的河州?

答案,呼之欲出,却又冰冷得让他浑身发颤。

他猛地起身,顾不上安抚地上惊恐的老驿丞,冲回自己简陋的住处。颤抖着手,从贴身的行囊最深处,摸出那个被他视若珍宝也恨入骨髓的陈旧木匣——父亲的遗物。

打开木匣,那枚非金非玉、刻着“暗影卫”的冰冷令牌,静静地躺在里面。令牌边缘那深褐色的可疑污渍,此刻在裴逸麟眼中,仿佛化作了父亲被烈焰吞噬时,迸溅出的鲜血!

“父亲……”裴逸麟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,双目赤红,巨大的悲恸和滔天的恨意几乎将他撕裂。他死死攥住那枚令牌,仿佛要将其捏碎,融入自己的骨血!

丰顺帝!燕寒!除了他,没有人可以调动暗影卫!

这昏君到底被父亲抓住了什么把柄,以至于要置他于死地,要让他被活活烧死,死后还要背负骂名,甚至如今还不能入裴家祠堂,甚至让他冤枉、恨了二十年他的生父!

裴逸麟终于明白了,明白了赵明珠“到此为止”的背后,那无法逾越的血海深仇。

她恨的,是强占她母亲、害她母亲惨死的昏君;

而他裴逸麟,要面对的,是谋杀他父亲、污蔑他父亲清名的暴君!

他们,从一开始,就站在了同一条复仇的血路之上——只是,他知晓得太晚。

裴逸麟痛苦地闭上眼,滚烫的泪水混着血丝滑落。又猛地睁开眼,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和少年意气,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恨意和玉石俱焚的决绝。

血债,必须血偿!

无论是为了明珠的母亲,还是为了他枉死的父亲!

与河州驿站的惊心动魄不同,京城的朝堂之上,一场无声的较量正接近尾声。

都察院左都御史王铮领衔,数位清流御史联名上奏,盛赞孔从良侍郎多年劳苦功高,经验丰富,如今皇陵督造工程紧要,正需此等老成干练之臣坐镇统筹,恳请陛下恩准封孔从良为工部右侍郎,专司皇陵事宜。

奏折写得冠冕堂皇,滴水不漏。吏部那边,得了赵明成的好处和暗示,也顺水推舟,附议赞同。

丰顺帝燕寒高坐龙椅,看着这份联名奏折,目光在赵明成平静无波的脸上掠过,又在垂首侍立的谢士津身上停留了一瞬。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、难以捉摸的弧度。

“众卿所奏,甚合朕意。”燕寒的声音听不出喜怒,“孔爱卿在户部多年,勤勉有加。封——孔从良为工部右侍郎,即日赴任,专责皇陵督造,不得有误。”

“陛下圣明!”众臣齐声应和。

尘埃落定。

赵明成垂眸,掩去眼底一丝冷芒:成了。

谢士津袖中的手紧握成拳,面上却依旧恭谨。

这步棋,他们只能认下。

退朝后,赵明成回到户部。赵明珠早已在此等候,见父亲进来,眼中带着询问。

“成了。”赵明成只说了两个字,语气平淡,却带着千钧之力。

赵明珠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,随即涌上更深的凝重。第一步棋,落子成功。接下来,就是等待,等待这枚弃子在东宫眼中彻底“贬值”,等待他们递出“休战”的橄榄枝时,东宫权衡利弊后的反应。

“父亲,裴逸麟他……”赵明珠犹豫了一下,还是忍不住开口。自那日决绝归还金簪后,她刻意不去打听他的消息,可心底深处,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挂。

赵明成看了女儿一眼,目光复杂:“枢密院报,裴承旨已抵达河州,巡视驿传,公务繁重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河州……是他父亲裴恒殉职之地。”

赵明珠心头微微一颤。那个被污蔑贪污、死于“暴乱”的前丞相?裴逸麟此刻就在那里,一股难担忧悄然漫上心头。

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,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。

京城的风,带着初秋的凉意。权谋的棋盘上,落子无声。而千里之外的河州驿站,一个被尘封了多年的血腥真相,正伴随着一枚染血的暗牌,在年轻的枢密院少使心中,点燃了烈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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